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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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面前有一副碗筷,碗裏是冒著熱氣的白米飯。算一下離早飯有五個多小時了,夏棠梨握起筷子就開吃。

池商周面前也有一副碗筷,但碗裏是空的,他手邊有個紙杯裝著啤酒。

池商周抽著煙和曹立說話,大概告知眾人和施宏達的談判,也是集團對這件事的最終處理決定。

其他人反映不大,曹立聽了明顯氣憤,大口大口的喝酒,直言施宏達的事就該徹底揭開來說,吳文德能被逼到自殺,施宏達在南華項目上纏了兩年,不能就這麽算了。

池商周將香煙咬在唇上,吸了一口,霧氣立刻便被穿堂過的風帶出了板房外。“你不是一向跟吳文德不合,你有什麽可不平的。”他淡聲說。

曹立一聽這話楞了一下,立刻反駁,“我跟他從來就沒有私仇,您不信可以去查。”

池商周笑了一下,搖著頭垂眼,將手上的香煙放到煙灰缸上敲了敲,煙灰輕飄飄落下。“是人就不能沒毛病。我是來覆工覆產的,不是來辦案的。”

風從左往右,將池商周手上的煙霧全拖出了板房。夏棠梨垂著頭吃飯,同桌子有十來個人,都是陌生人。矯情也好,潔癖也罷,她只夾面前的一盤菜,在那盤菜被旁邊的人翻過後,就只吃飯。

她一擡頭就能看到池商放在眼前的手臂,耳朵全程不自覺的聽他和曹立說話,倒真像個盡責的助理,要回去寫份記錄,大概都能背出來。然後她就看到池商周放在眼前的左手擡起來,表盤晃過一道冷光。他朝著廚房那邊揮了一下,很快有個拴著白色圍裙的矮胖男人跑過來。

“還有丸子湯嗎?”

“有的池總。”

“舀一碗來。”

然後池商周要的丸子湯就擺在了她的面前,幾乎要挨著她的碗。“別只吃飯,吃點菜。”池商周在和曹立的對話中,低聲夾了這麽一句。

吵吵嚷嚷裏,擡起頭來,池商周已經側過了臉去繼續和曹立說話。他臉色不太好,冷冷的,有點火氣的樣子。

有丸子有蔬菜的湯就放在了她的直轄區內,沒人會來夾了。

“我有這個時間,你也有這個時間。你問問他們,同不同意停薪留職。一個人,十個人,一百個人,曹立,你算算我需要回去討多少錢來填?你以為池敘堯的錢好拿?”

“池敘堯的錢不好拿,施宏達的錢少一分,他手底下的人可以來這兒鬧事,也可以換張臉就是社會最同情的底層農民工,幾百號農民工拿不到血汗錢,你告訴我這會是個什麽事件?”

曹立徹底不說話了。池商周眉毛皺了一下,香煙放在唇上吸了一口,手指落下抖抖煙灰,再繼續,他說是可以打官司,是可以把事情翻個底朝天,吳文德拿了多少錢,吳文德和誰存在利益關系,施宏達又到底跟他幹了些什麽,但是這需要多少時間?這中間要是出了上訪、社會新聞誰負責,怎麽解決?”

只要是由人組織起來的集體,就不會有徹底幹凈的事。

不用施宏達只是義氣用事,一,於事無補,二,不用他,用誰能保證在短時間內找齊要用的幾百號工人,誰又能保證新來的隊伍就比施宏達的團隊更合適,不出新的矛盾,新的事端。

施宏達只是個組織者,幹活的還是工人。

強龍不鬥地頭蛇。需要他,用他就行了,何苦鬥。

集團要的:損失壓在最小範圍、零事故、按期竣工。

池商周和曹立說話,語氣顯然比和施宏達說話時重得多。他說話嗓音通常略顯低沈,激動、聲音拔高時,會有一道獨特的音色混進來,這道聲音更有辨識度,更具個人特點,也更強硬。

這件事不容置喙,也沒有可不清楚,可置喙的了,利弊已經挑的中夠明白。

從南華項目上離開的時候天色已經在轉暗,到了順江區公司樓下,池商周自己下了車,安排蔣時送她回了家。

那天是近來唯一不是因為吳文德而睡不著的一天。池商周說話的聲音,池商周只穿著襯衫馬夾的背影,他的側臉,他抖煙灰時手指敲打白色煙身的動作,手腕骨凸起的形狀。他高聲和曹立說話的那種特別腔調。

那截白色香煙像嵌在了他手指上,他揮手,他甩著手說重話,香煙拖出煙絲像根鞭子,他西裝胸前口袋裏的筆帽不停的晃過光點。

這些畫面像植入式廣告,魔性的時不時闖出來播上一段,哪還有工夫記得別的。

世事難料,人力不可控制。

想來不可思議,像空穴來風,像無中生有。

如一條明明已經幹涸了的小河,遇上了天降大雨,水不需要誰同意的從四面八方浸來,你什麽也沒做,它在自由生長。俏沒聲的,不引人註意。

從那天後,就開始自己上下班了。在真正見識過池商周的工作性質後,哪還敢等他親自來接。

第二天夏棠梨就發現池商周西裝胸口的口袋裏整天都會插一支筆,一開始還以為是什麽裝飾。筆帽上有一圈冷色金屬,池商周帶著它走到哪裏,它都會反映出亮晃晃的光點。

他握在手指上,通體漆黑,渾身錚亮。

這天,池商周隨手就抽了口袋裏的筆,坐在辦公桌前唰唰地簽字,夏棠梨在一邊幫忙整理簽好字的文件。

準予通過。池商周。

字寫的潦草,乍一看龍飛鳳舞,仔細瞄來,雜而有章,有棱有角。握筆的手指一根一根清瘦修長,握筆手勢很標準,稍用了點力,骨節明顯,俊秀中飽含力量。

把池商周簽好的資料拿去綜合辦公室的時候,寫簽收單,夏棠梨不自覺地模仿了一下池商周握筆的方式。意識到這個舉動的時候,先是覺得好看,然後是嚇一跳,立刻糾正,恢覆往常的習慣用拇指壓著點食指寫字。

上午,池商周在辦公桌上簽了幾個小時的文件。下午從辦公室轉會議室,約見了一整個下午的人,臉色從明朗到陰沈,從施宏達說的明察秋毫到她從未見過的疲倦厭煩。上午他簽完字隨手插進口袋裏的筆又拿出來握在了手上。

他的筆不光是用來簽字的,用處太多,這會兒就像成了一根鞭子,帶著刺的那種,在前來的不同的人的談話資料上劃過時,劃的被約見的人面皮發緊。

池商周問什麽,對方當然答什麽,只是有順暢,有遲疑。池商周的黑眼睛,判官一樣審視每一個人,筆始終沒有離過手,直到時間過了五點半約見的最後一個人從會議室離開,他才將筆從手上丟開。

暗沈沈的天總算下起了雨,窸窸窣窣地打著玻璃窗。

夏棠梨一直坐在會議室窗戶邊,蔣時幾乎在池商周身邊或站或坐了一個下午。

池商周背脊靠上了椅子上,擰擰脖子,擡手揉了揉眼角,很艱辛的樣子。

人間真實,不是電視劇,壞人都長得斜眉吊眼,說謊了背過身的時候還有陰笑特寫。夏棠梨看進來了這麽多人,倒每個人都是肺腑之言。

池商周會信誰不信誰?

敢信什麽?

桌子上散著許多資料,工作結束,夏棠梨自覺幫著蔣時收拾東西。池商周重新坐直,看了眼腕表,撿起桌子上剛才被他隨手丟開的筆,用筆帽蓋起來,“棠梨啊,”

“哎。”

“下雨好不好打車?”

“好打,特別好打,網約車幾分鐘就來了。”手上收羅資料,紙張發出輕輕的脆響聲。

“那就好。早點回去,別讓你爸媽擔心。”

“噢。”

蔣時抱了一疊收拾好的文件出了會議室,夏棠梨自己繼續收拾剩下的,偷眼瞧了下池商周。他眼角的紅血絲一點沒減少,這會兒好像連睫毛都累趴下了。

她沒忍住問了句,“商周哥哥,你一般幾點下班?”

昨天她倒是回去了,池商周是又進了公司。

池商周的生活真是她從未見識過的,比老夏還勞模。

池商周順手將筆插進西裝口袋裏,冷色的金屬筆帽冒出口袋一圈,亮堂地映著會議室裏的燈光,很好看,像件裝飾品。

聽到她的話,他擡了頭看她,嘴角一點點蕩出笑容來,眼睛和他衣兜裏的筆帽一樣映著頭頂的燈光,整個人好像在一瞬間就打起精神了。

夏棠梨楞在他的精神轉換之間,池商周輕松道,“我下班?看我高興,幾點都行。小棠梨要請哥哥吃飯?”

請吃飯?

他有點像開玩笑,有點認真。

池商周私下裏開玩笑的時候和一慣的樣子不大一樣,大概算不太正經的樣子,尤其是不像那天在工地上和施宏達談判的池總。

“請我吃飯不行?”池商周追問。夏棠梨看著人,吶吶地回答了一個傻傻的答案,“我媽沒在家,她去安城了,李素琴做飯可不好吃。”

“李素琴,李素琴是誰?”

“做飯的阿姨啊。”

“你沒私房錢?”

“……”

請他吃飯,和他單獨坐在車裏,一張桌子面對面,孤男寡女,約會,夏棠梨一瞬間想到的就是這些。

所以思想有多奔放,表現就有多純真、呆傻,所以在意識到自己的不當思維發散後,就越發的呆傻,但是在聽到池商周把她的呆傻當真了的話後,又有點失落,氣憤。

就算是四年多以前,一頓飯錢她還是有的好吧!

池商周已經從椅子上站了起來,視線隨著他升高,然後看著手將手朝她伸了來,隨隨便便的樣子就壓在了她一邊肩膀上,手指還全無忌諱的一握,“以後記得攢點私房錢,夠了就請哥哥上外邊吃頓好吃的。”

“噢。”

或許是她自己表現的太慫了一點,才會被他小瞧。就像他那天給糖,她就只會照他說的接住,還配合地藏進衣兜。

“好吧,今天就放過你。回去吧,剩下的蔣時收拾就行。”

“沒關系,還早,我收拾完再走。”

“哥哥想抽根煙,你不走,我不敢抽啊。”

“……”

好像等不及她走了,池商周手上已經多出來一盒香煙,嫻熟地抖出一支,幹凈的牙齒咬了一點白色煙嘴,將香煙從煙盒裏抽了出來,叨在唇上。

嫣紅的唇肉輕壓著白色的煙身。

他沒有立刻點燃,倒是饒有興致的笑了一下,“小棠梨要是男孩子就好了,哥哥教你抽煙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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